出身於中國大陸山東省,成為軍醫,隨著國民黨爭戰。後因國共內戰,和奶奶以及二爺爺隨著國民黨撤離至台灣,自此在台中市育英路的眷村和同僚們生活。
爺爺平常極其熱愛運動,可能是因為職業軍人養成的習慣吧。年輕時打網球,之後改成羽毛球、騎腳踏車和跑步。 八十幾歲時跟我二十歲的年輕人打球,也能打得難分軒輊。
除了運動之外,爺爺喜歡下象棋,尤其是軍旗,我的佈局技術都是爺爺教出來的,當頭炮、上馬、上象等等, 因為這些技術讓我曾在學校風光一時。爺爺也喜歡下暗棋,可惜這方面的技術不如軍旗,總是贏不了我。
遇到開心的事情,爺爺偶爾微笑,但是在我記憶中,卻從沒有笑出聲來一般開懷大笑,我至今還是不了解爺爺的含蓄。 從來不苟言笑的他,似乎成為了一種象徵,那是屬於爺爺的一種風格。
爺爺的房間裡還放著二十幾年前我們小時候的東西,二十年對我來說是一輩子,對於爺爺來說是什麼感覺? 爺爺喜歡老年的二十年嗎?還是經常在懷念年輕時的歲月。我從沒想過,當爺爺坐在家裡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時,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。
爺爺屬於上個世代的人了,但是直到今日,對於新世代的新事物,雖然沒有主動接觸,但是從來不排斥。
一直到生命的最後,爺爺都依然關心我們,用屬於他自己的方式。
九月十六日是爺爺的生日,我不懂大家為什麼好像,漸漸地忘記爺爺了。我不想要這樣子,忘記曾經存在過的人。
手帕,背心,短褲,梳子,象棋,椅子,電視,拖鞋,血壓計,機車,香蕉,冰淇淋,沙士,豆奶,羽毛球,跑步機, 爺爺的人生。
為什麼人要 move on ,如果重要的東西都能忘記,人活著有什麼意義。
我想不到那一天就是我最後一次踏進爺爺家,這麼多年來,那是我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,打開爺爺家的門,去沒有看到爺爺。
玄關的鞋架上一直以來都是那幾雙拖鞋,客廳裡的椅子數十年來都沒有改變,一樣炎熱的空間,一樣多台的電扇。原來同樣的場景,同樣的事物,可以有如此不同的感受。
已經快要一年了,我已經漸漸忘記了當初的哀傷,只記得以前值得懷念的回憶。我一直不確定,身為人類,被設計成這樣的記憶,是否是件好事?
端午節回爺爺家的時候,下午爺爺都跟我喊著:「正豪啊!來吃粽子,要吃幾顆啊?那邊有果糖自己拿來加」,邊說邊從冰箱拿出兩顆鹼粽, 通常都接近晚餐時間,眾人們都會反對吃兩個粽子,我等等吃不下飯。
爺爺才不理大家,我就是要吃兩個,好像是在表示,食物就是要吃飽才爽,管他那麼多。
爺爺跟我們一家人在車上,爸爸還是媽媽在開車, 我跟爺爺坐在後座。爺爺很虛弱,把頭躺在我的腿上, 我的手在後面扶著後腦勺防止滑下去。一路上爺爺一直想要我們陪他最後一程, 依稀記得我們就這樣輪流讓爺爺靠在自己的腿上,陪他聊天。
醒來後大哭,爺爺去世後第一次夢到他。
接到媽媽的電話,媽媽哭著對我說爺爺肺纖維化沒辦法自己呼吸了,正在被插管。我心一涼,冷靜的跟媽媽說我會從瑞典趕回去。
我一直覺得對於將死之人,付出多少的時間陪伴他都是他應得的,你所度過的一天和他所度過的一天是不同重量的,他剩下的一週可能就是一輩子了,相較之下, 我的一週算什麼?
爺爺稍微穩定後拔管了回到一般病房。姊姊先回中國工作了,奶奶選擇待在家裏,只剩我和媽媽陪在爺爺旁邊。 晚上了我和媽媽得回家,醫院需要看護陪伴爺爺度過夜晚,但是爺爺不想要陌生人照料,堅持要奶奶在旁邊,但是奶奶卻總是不出現。 兩邊僵持在那邊,那時的我心中好急好急,不知為什麼還是心存了僥倖,覺得請了看護也不會怎樣,就和媽媽偷偷打給了看護請他們過來,等看護到了我和媽媽就離開。 之後的每一天我都在悔恨,當初為什麼做出了這樣的決定,當初爸爸住院時我可以一整晚睡在旁邊,為什麼現在就不能,為什麼當初就沒想到這個方式。
看護來了之後很明顯的爺爺心情激動了起來,呼吸開始不順,而我不知道是累了還是怎麼了,居然就這樣跟媽媽離開醫院。難道當時的我,真的覺得放著爺爺和看護 在那邊一整晚,爺爺會安穩地度過嗎?
半小時後,我們還在回家的路上,護士打給我們,說爺爺情況危急。趕回醫院時,爺爺整個臉已經罩上了呼吸幫助器,一直到去世前都沒拿下來過。
一直到現在,我還是充滿了悔恨。
昨天晚上吃蔥油餅,想到以前在大北京,爺爺都會不顧眾人的反對,點上整整兩大張蔥油餅。
對,爺爺就是固執。